有房才有高潮(1/1)
时至今日,万姿长到二十五岁,冷不丁被mā mā 叫一声全名,还会不由自主腿软。
更何况此时此刻,mā mā 还哐哐哐砸门,砸得浮尘惊慌乱震——
“别给我装死万姿!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老娘开门!”
慌乱间,所有童年阴影悉数回巢,在校门口吃辣条被抓;在成绩单上模仿家长签字被识破;攒早餐钱买海报被戳穿……
但没有哪次比得过今天,她被mā mā 发现家里有个男人。
还刚刚做完爱。
“小心。”
急急忙忙套裤管,万姿差点绊了一跤。幸好梁景明刚扣完衣扣,眼疾手快扶住她:“你mā mā 怎么来了?”
“我怎么会知道?!”万姿头痛欲裂,“你待会打个招呼就先走吧。”
“好。”梁景明显然也很紧张,扣子竟然对错了眼。拆开重扣,他忙中抬起头,“但你一个人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是死罢了。”万姿简直苦笑出了眼泪。
“……有这么严重?”
“你不懂,我妈非常非常……难对付。”重重叹了口气,她打开了门。
一个人在香港漂,万姿与mā mā 暌违了有大半年。每次见面,她总觉得mā mā 有说不出的变化,但仔细一看,其实还是那个样子。
mā mā 不算美人。瘦,五官紧凑,皮肤晒得太黄,头发染得过红,一双凤眼闪着精光。
就像一切经历鸡飞狗跳,见惯鸡毛蒜皮的东亚中年妇女,她的神情起伏到极致,近似于冷静。
唯有耸起的颧骨,紧抿的薄唇,泄露她那满满战斗感。
“妈……”万姿尬笑,“你怎么来了?”
“我下周去台湾环岛骑车,带点海鲜来看你呗,想给你点惊喜。”
进屋落座,mā mā 与刚才敲门时判若两人。从小见惯她变脸如翻书,万姿还是心底渗凉。
自顾自翻打开保温杯,施施然烧水泡茶,一杯功夫茶饮毕,她才扫了眼梁景明:“不过很明显,是你给了我惊喜。”
“阿姨好。”梁景明回答镇定,已换上得体表情。
但想到他刚才赤裸上身开了门,误认mā mā 是外卖员,还被她直击六块肌,万姿头皮一阵发麻。
“你们……”目光在俩人间逡巡,mā mā 噙了一丝笑,“是在交往吗?”
“嗯。”
没等梁景明吭声,万姿抢答。
自从mā mā 进门,气氛就一层层迭厚,此时几乎堆到了顶点。就像打发过头的奶油,硬得令人反胃发齁。
“你看着年纪挺小啊。”仔细打量眼前男人,mā mā 笑容更深,“今年多大呀?”
万姿又抢话:“二十五。”
“你让人家自己说。”瞪了眼她,mā mā 转瞬和颜悦色,“你叫什么?”
“梁景明。”
“做什么工作呀?”
“……还在读书。其实我——”
然而截断梁景明的解释,mā mā 越问越快:“二十五岁还在读书?哪个学校?”
“港大。”
“读研究生还是博士?”
“呃,我——”
“什么专业?”
“金融。”
“什么方向?”
“……商科大类。”
“什么属相?”
万姿想插嘴,已经来不及了。
盯着凝住的梁景明,mā mā 一脸图穷匕见的悠然与快意。
“小伙子我问你,你属什么呀?”
“……二十五岁的话,”梁景明看了眼万姿,“应该属猪。”
“哟,还算得挺快。”mā mā 笑。
“行了妈,他今年十八。”万姿彻底放弃了。
小时候,她放学晚回家瞒不过mā mā ;现在她长大了,可谎言一样不攻自破,人生一样经不起mā mā 的火眼金睛。二十五岁的人是她,有猪脑袋的人也是她。
但有件事,万姿很清楚。mā mā 不可能喜欢梁景明。
恐怕在任何长辈眼里,他都太年轻太不稳定。
“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梁景明声音很稳,长睫毛却微垂着。万姿知道,这是他惯常且仅有的方式,来勉力最后一丝体面。
他是多剔透敏感的人,怎能看不出她mā mā 的态度。
“有事。”
出乎万姿意料,mā mā 倒是淡淡的——
“这么晚了,一起留下吃个饭吧。”
冬阴功海鲜汤。芝士焗小青龙。蒜蓉粉丝蒸扇贝。椒盐鱿鱼须。红烧鲍鱼粉丝煲。
mā mā 带来的海鲜加上梁景明订的外送,一桌子很快满满当当。都是万姿喜欢的菜肴,可她从未如此食不知味。
“小梁,你多吃点。”
万姿简直难以置信,mā mā 会给梁景明夹菜。
在她漫长的成长岁月中,mā mā 凶,剽悍,控制欲强。要打理海鲜大排档生意,又要监督她生活学习。只要她写作业太驼背,mā mā 都会暴跳如雷。
怎么可能现在会温温柔柔,关照她来路不明的小男朋友?
可mā mā 的确变了,还跟梁景明聊起了天。不过叁两句话,便问出他的家庭——
父亲早逝,母亲生病。他自己在港大念大一,有个弟弟在英国念书。
总而言之,家里没一个完整劳动力。
万姿听得坐立难安,唯恐mā mā 发难。
可mā mā 仍一脸云淡风轻,继续给梁景明夹菜:“那你母亲很不容易,一个人要带大两个孩子。”
“是。”
“两个小孩的伙食费、教育费就是一大笔,更不要说日常生活、房贷……”
“……”梁景明轻声,“其实,我家没有买房子。”
万姿抬眸。
视线落在他身上,简直能发出碰杯般清脆的声音。
她就没想过,梁景明乃至他家都没房。她知道他家庭条件差,差到她从没纳入考虑范围内。但事实这么无情地撞上来时,她还是微微一愣。
在随便一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置业问题足以引爆任何普通人的焦虑,万姿也不例外。
更何况,她在香港这种弹丸之地。
有个港女曾被骂势利,话语又被奉为金句。只因她在真人秀上说,“有房才有高潮”。
可这话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能给你高潮,他有没有房,还一样重要吗。
“没有房子的话……”万姿听见mā mā 还在问,“你们是住居屋?”
“不,公屋。”
万姿的心更沉一分。
如果香港等量代换到内地,居屋是经济适用房,公屋则是“更低一等”的廉租房。
她没心思掂量,梁景明家到底有多穷。她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自己赤裸裸地把这事剖开说,心如止水的模样,令她觉得非常残忍。
他明明是对尊严那么在意的人。
“这样啊……”就连mā mā 也有些接不下去了。
“公屋地方很小,但这么多年,其实都住习惯了。”梁景明微微一笑,“现在生活还行,我和我弟弟都有奖学金,我平常也会做一些兼职,我家也一直有领综援……”
综援,即综合社会保障援助。有个更通俗易懂的民间说法,“低保”。
他说得很慢,声音很淡。
回答着万姿mā mā ,目光却聚向另一个人。
他没什么表情,万姿却看懂了。
仿佛mā mā 不存在了,茫茫天地也不存在了,世界只剩下两个人,梁景明与她对视着。
他在坦诚地说,他在认真地问——
我家没有房子,住的是最不起眼的廉租房。
我还在读书没有赚钱,家境差到得领低保。
我的人生如此真实且不堪,但我又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我就是一个这么样的人。
而你,还想跟我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