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1)

“太死心眼了你。”刚易愤愤的眉眼,很有干架的味道。

“爱情就是要死心塌地,无怨无悔。”他是二十一世纪新浪漫主义者。

“即使头破血流也坚持勇往直前?”痴人。他才不要做那种愚不可及的事。

“没错。”刚牧开心的笑了。“你终于了解爱情的真谛,可喜可贺。”

正好相反,这样的爱情,他宁可不要!

“茶点来了。”上来的是阿琳不是朱邦璇。“要放在这儿,还是端进书房?”

“怎么是你,朱邦璇呢?”做错事就想躲起来当鸵鸟?

“她带著那两只猫一块儿走了。”她把茶点先暂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璇璇要我把这个交给大少爷,这张提款卡则交给你。”

“什么意思?”刚易没接过提款卡,倒是把信纸抢了过去。

刚先生:

对不起,请原谅不告而别……

“璇璇在信里面说什么?”刚牧惶急地问。

刚易什么都没有回答,也等不及看完整封信,就将信纸塞进刚牧手中。

“我去找她。”不相信她真的说走就走,连句告别的话也没有。

女人有很多种姿态,大部分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或引起男人的注意而摆出来的。离家出走,或不告而别就是其中的一种。

没想到单纯如一张白纸的朱邦璇也会来这一招,可惜她使错对象了,他是不吃这套的。

刚易匆匆奔到车库,见朱邦璇并没开走那部mini,心中才隐隐的感到不安。

她不会是来真的吧?

车子沿著附近各个巷道绕了两圈,确定没有她的踪影,刚易才相信朱邦璇不是拿离家出走当作以退为进的藉口。

那她会去哪里呢?一个没有家,没有工作,甚至连少之又少的一、两个亲戚都长久没有来往的人,会到什么地方去落脚?

顺著大马路,他刻意将车速减缓,以便查看左右两旁的行人。

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车子一进入市区,他心底才开始仓皇起来。

她真的走了?不,她不会,她脾气好,个性温和,从来不记恨的,哪回不是事情一过就海阔天空,这次为什么要例外?

刚易心绪芜杂地坐在车内,望著前方四通八达的马路,霎时兴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失去她了,那个从来没让他放进眼里,好好珍惜过的女人,果然忍无可忍的选择离开了。

刚易两肩一垮,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心口露出好大一块空白。

良久良久以后,他调转车头,往回开。

早早过了午、晚餐的时间,刚正侠和刚牧仍枯候在大厅里,等著他带回好消息。

刚易低著头,无言地朝众人瞟了一眼,便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二楼。

朱邦璇的卧房里,所有东西依然摆放整齐,完全看不出它的主人已经翩然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她唯一带走的,就是当初她带来的两箱衣物,和一狗两猫。

走得清清白白,简简单单,只为了跟他划清界线,不再有丝毫瓜葛?

刚易胸膛仿佛遭到沉重的一击,他知道那还只是痛苦的开头而已。

在过了子夜的寂静时刻,他竖起耳朵听著门外的声响,希望每一个风吹草动,都能捎来她的讯息。

第八章

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换了三班的巴士和一趟火车,朱邦璇来到龙田。

听说证严法师当年出家的宝地,就在台东鹿野高台的龙田村。决定到这儿来,无关宗教,只是想找个偏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一阵子,然后再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拖著那口在新店二手摊贩那儿买来老旧且笨重的大皮箱,里面塞了她所有的当家,小白就跟在她身旁,两只小花猫则背在她肩后。

东台湾的太阳毒辣无比,她却连一把洋伞,一顶草帽也没有。她的脸孔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一个打算出去串门子的主妇,脸上的表情都不可能比她更平静了。

天快黑了,今儿没有火车可以让她过夜,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落脚。

田里的老伯伯告诉她,这附近没有旅馆,只有三家民宿,如果她想省钱的话,小山顶上昆慈堂的禅房也很清幽,招待有三餐素食,只要随意添点香油钱就可以了。

朱邦璇算算自己不是太满的荷包,一度想到禅寺去跟菩萨骗吃骗喝,但想想又觉那样实在太过意不去,再说她带著这三个宝贝蛋,也恐怕扰了师父们的清修。

于是她来到了这家叫“胡mā mā 的店”。

胡mā mā 的店隐身在小山陵上一片结实汇汇的果园后方,如同银碗盛白雪,白马入芦花,不是刻意找寻,很难觅其踪影。

胡mā mā 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独居寡妇,态度相当亲切,一听说她想住一、两个月,马上就主动将每日五百元的房租降为两百五十,以方便她这个看起来单薄瘦弱,有些寒碜又风尘仆仆的出外人。

这儿一共有五个房间,胡mā mā 在两个女儿统统出嫁以后,就将多余的四个房间清出来当民宿,赚点微薄的收入糊口。

这屋子虽然谈不上豪华雅致,墙垣和屋顶也有点斑驳,但窗明几净,环境清幽,对她这个形同落难的灰姑娘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温馨舒适了。

胡mā mā 这儿本来只提供早餐,除非客人特别要求,否则是不供应其他餐点的,但每天一到了吃饭的时候,胡mā mā 就叫她一起过去用餐。

“有人作伴,吃起来比较有趣味。”她说。

胡mā mā 的经济情况并不是太好,但生性豪爽的她却很好客,朱邦璇天天赖著她吃吃喝喝,想付她餐费她都不肯接受,直说大家有缘,要用粗茶淡饭和朱邦璇搏感情。

朱邦璇住进来后没几天,巧逢中秋节。胡mā mā 拜拜完七生娘妈,回到屋里见她呆呆坐在房里,索性走进来跟她哈啦两句。

“老实跟胡mā mā 说,你是不是跟家人闹脾气了?”否则哪有人过节也不回去的。

朱邦璇笑著摇摇头。“我爸爸、mā mā 都过世了,也没留个兄弟姐妹给我。”想闹脾气也找不到人呀。

“还没结婚?”

“还没。”她脑中忽地闪过刚易的身影,脸上的光彩骤然黯淡了些。

胡mā mā 是久经世情的人,这点情绪的转变哪能瞒得过她犀利的双眼。

“那就是和男朋友闹别扭,故意躲起来让他著急?”

朱邦璇薄嫩的脸皮霎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更让胡mā mā 确定自己的猜测。

“不是,不是的。”朱邦璇急著争辩。

“那男孩子是做什么的?”

“哪个男孩子?”她一愕,登时反应不过来。

“你男朋友啊,不然我说的还会是谁?”跟她老人家装傻。

“他呀?”才启齿,朱邦璇就发现说溜嘴了,忙紧抿著双唇,羞涩的把五官全数埋进胸前。

“要不要跟胡mā mā 谈谈你那个他呀?”瞧著她可爱又稚气的模样,像极了她的女儿,胡mā mā 忍不住搂了下她的肩膀。

朱邦璇伤感的摇摇头,“我跟他已经切了。”话声才落,豆大的眼泪就滚滚而下,一颗颗晶莹的摔碎在手心里。

“但你还爱著人家。”否则就不必也不会伤心成这样了。“是他移情别恋?”

朱邦璇还是摇摇头,但不肯再多说什么。

“他工作不顺,手头太紧,常向你调头寸,害你很苦恼?”

“不是。”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小嘴抿著抿著又想掉泪了。

唉哟,急死人,话也不直说,尽跟她打哑谜。

“那是,他有不良嗜好?玩心太重?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你?”陡地,不知想起什么,她凛然问:“是他的家人反对,不让你们在一起?”

“也不是那样。”欵,教她从何说起呢?

“既然什么都不是,那就是单纯的吵嘴嘛。小事一件,快,去去去,打个电话给他,叫他来接你。”

“不要,我再也不想见到他。”朱邦璇情绪激动的说。

“哇,还不是普通的闹闹别扭而已哟。”若非和朱邦璇相处了有一段时日,了解她不是个爱哭爱胡闹的女孩,胡mā mā 才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呢。“想找个人吐吐苦水吗?”她可以当免费的张老师。

“谢谢你的好意,可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严格说来,她和刚易并没有吵架斗嘴,她只是直觉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变质而已。

“难怪古时候的人说:剪不断,理还断。大概就是这种情形。”胡mā mā 很懂人与人之间的分际,她不肯说,她也就不再追问。

直到吃完饭,她端了一盘水果来到客厅,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家常,她方又把话题一转。

“说句老实话,你爱他吗?”男女之间,不管吵得多凶,决裂得多彻底,只要彼此仍存著爱意,就值得费尽一切去挽回。

“唔。”朱邦璇肯定的点点头,明眸一眨,泪水又倾注而下。

“傻孩子,不哭不哭。”胡mā mā 像疼惜女儿一样,把她搂进怀里,轻柔的拍著她的背。

有一搭没一搭的,她总算问出了刚易这个四四方方,棱棱角角的名字,以及他外科医师的职业。

两人的恋爱谈得不算太久,对方心意如何犹不明朗,但朱邦璇陷得很深却是可以肯定的。这孩子比刚来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长此下去可怎么是好?!

小女孩就是这样,明明想人家想得快不能自己了,嘴皮子上却是怎么也不承认。

胡mā mā 也年轻过,也热热烈烈的爱过一场,她知晓那种萦怀失据,无力自拔的痛楚。这个忙她是非帮不可了。

昏暗的月光,从树梢辗转映入二楼的阳台。

刚易半瘫在椅子上,面前茶几上的千邑白兰地已仅剩一小滴,奄奄的躺在杯底喘息。

他的酒龄很长,但当了医师以后,也许是基于工作需要,平时他是滴酒不沾的。然曾几何时,他开始贪恋杯中物,不分昼夜地保持著酒性附体的状态。酒于他已经不是可喝不可喝,而是非喝不可。

当酒性发作时,他脑中那飘怱迷离的疼楚可以慢慢被淡化,臻至一种完全释放或暂时被掩饰的境界。

虽然酒醒之后,可能有一波更剧烈的揪心痛楚等著他,但是至少这让他清楚意识到,他不仅有一具皮囊,还有一个灵魂。

仅仅十分钟之前,他刚完成第七趟的北台湾之旅,只为了寻找那个不告而别的她。才踏入家门,原本近三分之二瓶的白兰地已涓滴不剩。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多深,没有人明白这个女人何以会成为他生命的焦点,让他爱得欲语无言,让他把她搂在怀里,一颗心却失落得像经年尘封的信夹。

他又从酒柜里拎出一瓶起瓦士,将酒杯倒得半满。举杯端至唇杯,却又重重的放回茶几上,因为琥珀色的汁y上浮现出伊人的身影,让他心头一颤,酒意于刹那问全醒了。

他霍地起身,来到那熟悉的房门外,喀喳,沉睡中的门呀地张嘴打著哈欠,迎面扑鼻的是一股淡淡的馨香。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嗅闻著依旧回荡于空气里朱邦璇的味道,刚易在心底无声地喟叹著。

信步走到床前,朱邦璇离开后,他严禁阿琳上来打扫这个房间,以便保留它原来的模样,方便他睹物恩人。床上仍平整的摆放著那套他送给她的睡衣。粉紫色的衣摆因窗外的冷风微微地飘扬著,仿佛一种无声的招唤。

他弯下身子拎起睡衣,手指轻柔地摩挲著,接著放至鼻翼下,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心情蓦地快意飞扬,但只短暂几秒钟,他就陷入无边的沉痛深渊。

偶然问抬起头,见刚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旁,茫然的双眼怔怔地俯视著他。

有那么一下下,刚易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恢复视觉了。

“是刚易吗?”他疑惑地问。“我听到一些声响,定过来瞧瞧,摸见门没关,就直接走进来了。”

刚易揉了下太阳x,疲惫地阖上双眼。“都快两个月了,你想她上哪儿去?”

“不管她在哪儿,你都必须尽快将她找回来。”刚牧将讳莫如深的面庞转向落地窗,“她没带走分毫你给她的酬劳,万一一时又找不到工作,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我已经找遍了半个台湾。”

“也许她到南部去了,”刚牧说:“如果她有心躲你,断然不会留在台北。”

“她为什么要躲我?”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因为她爱你。”

这更说不过去,天底下有谁是躲起来表达爱意的?刚易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惶急忧心,之后失望愤怒且气诿,直到现在的无语问天,中间的诸多转折和交战,相信刚牧是不会明白的。

“万一她爱的不是我呢?”

“混帐!”刚牧气急,伸手擒住他的臂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现在我总算了解,为什么璇璇要不告而别了。你、你根本不值得她爱。”

砰一声,刚牧将房门关上,手上的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沉笃的声响。

刚易仍呆坐在床沿上,回想著他和朱邦璇之间的种种,有些感受是旁观者无法体会的。

人总是不断从一扇门,走向另一扇门,一扇门通过之后,砰一声关上,就回不了头。

也许,他和朱邦璇之间就将这样无疾而终,是他亏欠了她,但只怕一辈子都还不了了。是的,她是有心躲起来不让他找著的,她是铁了心不要跟他好了。她不要再当个好欺负的乖女孩,供他予取予求,招之即来,挥之则去。她一定不知道,她用了最温和的方式,却给了他最严厉的惩罚。

去把她找回来!心底对他发出深沉而强烈的呼唤。去吧,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的人,否则他这具空有躯壳的皮囊,哪还有其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入了秋的东台湾,天气一样热得人头昏脑胀。

中秋过完,紧接著到了九九重阳,这天早上,胡mā mā 笑咪咪的叫醒镇日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朱邦璇,要她陪著一起到庙里拜拜。

胡mā mā 准备了三牲四果,全部放进一只漆成朱红色的竹篮子里。

平日里香客并不太多的昆慈堂,今儿颇为热闹。朱邦璇帮忙把牲果放往供著诸神诸佛的神桌,两眼下意识地盯著法相庄严的菩萨发楞。

一种肃穆又哀伤的情感突然慑住了她,多年来坎坷人生路上的所有屈辱与酸楚在瞬间涌集心头。

胡mā mā 将三炷清香递给她,“有什么心愿就跟菩萨说,即使不能有求必应,至少让心情好过点。”

朱邦璇照做了,从来她就没有特别的信仰,遇佛拜佛,遇玛丽亚就说阿门,菩萨和主耶稣要不要特别眷顾她,她一点也不在意。

“回家了吧。”胡mā mā 听从她的建议,只上香不烧纸钱,以免污染空气。“肚子饿不饿,我们到街上吃碗面?”

她们就像一对母女,亲昵的走在一起,既谈心也说笑。胡mā mā 选了一个小吃摊,为两人各叫一碗酢酱面,和三、四碟小菜。

“多吃点,瞧你比刚来的时候还要瘦,还要苍白,看著教人心疼呐。”

奈何朱邦璇实在食不下咽,胡mā mā 几句话又引得她潸然泪下,一滴滴溅在脸颊上,冰粒子也似的摔落襟前。

“你这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回去吧,横竖她也没胃口了。

近午的大街上已经车水马龙,来来往往呼啸而过的汽车、机车和铁牛车汇成繁忙的景象。

胡mā mā 要朱邦璇帮忙提著竹篮,说要到对街的百货行去买一盒挽脸的扑粉。

“要命,车子这么多也不让人,”每回过马路,胡mā mā 总要叨念几句,“这儿真该设个红绿灯,太危险了。”

她话才说完不到数秒钟,一部载著纸箱的小发财车,打斜右边的十字路口开了过来,胡mā mā 一个闪避不及,竞被那小发财车迎面撞上。

只听见一阵剠耳的煞车声,加上路人惊恐的呼叫,现场立即乱成一片。

朱邦璇慌忙冲过去,希望尽快将胡mā mā 送往医院,却被对街面摊的黄老板用手挡住。

“她昏过去了,可能有骨折,不要随便搬动她。”

接著小发财车的司机惊魂未定的下车跑过来,“喂,你有没有要紧?”

“快送她上医院再说。”有人提醒他。

“对对对,急救要紧。”乡下人很热心,大家立刻七手八脚,帮忙把胡mā mā 送上小发财车。

“我跟你一起去。”朱邦璇急著大叫。

“唉,你瘦巴巴的又没办法帮忙扛人,再说车子也挤不下,我们会送她到南台医院,你随后赶过来就是了。”小发财车司机和黄老板合力将胡mā mā 送上车,围观的人群仓卒让出路来,好让他们全速赶往医院。

朱邦璇无措地楞在现场,不知如何是好。

人生地不熟,她上哪儿去找南台医院呢?

“小姐,你是那个欧巴桑的亲戚吗?”jǐng chá 也闻讯赶来了,非常客气的向她询问了一些车祸的相关细节。

朱邦璇正愁不知怎么到南台医院,忙央求他帮忙。

“好好,我先做完笔录。”这年轻jǐng chá 的动作有够慢,几个字而已,写老半天,简直把人急死了。

算了,自己搭计程车去。

“好了,我们走吧。”看她扬手准备拦计程车,那jǐng chá 马上将纸笔一收。“我的公务车停在那边,请跟我来。”

车祸现场明明在这儿,他却把车子停在三、四十公尺远的地方,真败给他。

这就是南台医院?好小,好小哦。

朱邦璇赶到医院时,胡mā mā 已经从急诊室被送往一般病房。

她的头上和脚上各缠著一大包的绷带,还微微渗出血渍,不过气色倒不是太差。

不见肇事的司机,也不见其他人前来探视,胡mā mā 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呻吟。

“璇璇啊,”胡mā mā 气息极弱,“去,快去帮我办出院。”

“你这样子怎么能出院?”起码得住个十天八天,伤势才能复原。

“欵,不出院也得出院,这里的医师技术很差,而且我又没有健保。”

“你怎么会没有健保呢?”是台湾人都嘛有健保。

“我从来不生病,要健保干么?一年得缴好多钱呢。”胡mā mā 挣扎著要起来,旦旋即又大叫头痛,不得不乖乖躺回床上。

“节俭虽然是美德,但也不能太过分呀,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朱邦璇委实不知怎么说她才好。

“横竖那个肇事司机得赔偿你医药费,你大可不必急著出院。”

“哪个肇事司机?”胡mā mā 一脸困惑。

“就是在大街上撞到你,然后把你送来医院的那个大叔啊。”奇怪,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这时来了两名穿著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一男一女,男的显然是医师。他先向朱邦旋微微颉首,尚未开口就皱紧眉头。

“你是胡陈英妹女士的家属?”医师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的往下说:“她的伤口很严重,头骨从这儿到这儿裂出一条缝,恐怕有内出血,而且大腿也有严重的骨折,必须马上开刀。很抱歉,我们这里的医疗仪器设备不够,没办法帮胡太太动手术,但我可以帮她办转诊,转到大型的教学医院,他们——”

“不用了,不用了,”胡mā mā 慌张的打断他的话,“我没事,我回家休息几天就行了。”

那医师瞪大眼睛,不相信胡mā mā 如是说,急著跟她解释延迟就医,很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

“呃,”朱邦璇知道胡mā mā 一定是在担心医药费的问题,于是问那医师,“刚刚送胡mā mā 来就诊的那位肇事司机,他人现在是不是还在医院里?”

“那个人就是肇事的司机啊!”护士小姐恍然大悟的说:“难怪我问他话,他一直吞吞吐吐的,还骗我他是胡老太太的家属。”

“那,他人呢?”

“走啦。他说要回去帮胡老太太拿一些住院用的衣物,匆匆忙忙的就走了。”

糟了,朱邦璇心里头暗叫不妙。她先安抚胡mā mā ,要她无论如何先住院一晚,

自己则赶忙跑去询问面摊的黄老板,是否认得那位小发财车司机。

非常不幸地,整条大街上,没有人知道那肇事司机的姓名和地址,大家也都跟她一样胡涂,忘了记下发财车的车牌号码。

帮胡mā mā 带了一些换洗衣物,再回到医院时,已是夜幕低垂。胡mā mā 一听说找不到撞她的司机,立刻哭得呼天抢地,既不肯接受院方转诊的建议,也不肯服药,只一个劲的吵著要出院。

这可如何是好?虽然她和胡mā mā 素昧平生,但彼此相处了这段时间,也有了颇深厚的感情,总不能袖手不管呀。可,真要管,她根本一点能力也没有。

找了一个多月的工作,毫无下落,现在她所有积蓄就只剩几千块钱,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著胡mā mā 就这样走了吗?

谁能慷慨解囊,帮帮忙呢?胡mā mā 有两个女儿,但听说经济情况都不太好,顶多回来照顾她几天,至于医药费,恐怕还是得另外想办法筹措。

医院里的护士私底下俏悄告诉她,就算筹足了医药费,也千万别在这种小医院开刀,医疗设备是个问题,医师的技术也是个问题,总之风险太大了。

朱邦璇在病房外枯立了两个多小时,左思右想,想得再久,脑海里始终浮现的就那么一个人——刚易。

他是她最最不愿开口求救的人,却是胡mā mā 的最后一个希望。

是造化弄人吗?走了大半个台湾,就为了忘掉那个人,岂料最后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拨弄。

朱邦璇走到公共电话旁,犹豫良久,还是拎起话筒,拨出那长串她几乎已快忘记的号码。

“喂。”

是刚牧接的,他说刚易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不过他会尽快通知他赶来,请她稍安勿躁。

她怎能放心得下?从台北到这儿,即使搭飞机再改搭公车,也要两、三个小时,胡mā mā 不知熬得过熬不过。

朱邦璇无助的望著窗外因陡然刮起的寒风而摇晃得十分厉害的椰子树,天边一弯残月,发著微弱的黄色光晕,眨眼的工夫就被乌云吞噬了。

肚子好饿,但是一点胃口也没有。脑子好乱,百绪杂陈,但想到最后都不得不是他。

他会来吗?千里迢迢赶来帮助一个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女人?

朱邦璇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只不过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男人,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半个小时过去了,心里边实在忐忑难安,胡mā mā 或许因为痛,哀叫得越来越大声。朱邦璇决定再拨个电话,确定刚牧已经联络上刚易,并确定他肯帮这个忙,否则她得另外再想法子。

电话才刚拨通,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你在找我吗?”

“刚易!”一瞟见他满脸憔悴的倦容,朱邦璇激动得未语泪已千行。

“傻瓜,我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刚易走向前,扳过她单薄的身子,紧紧搂进臂弯里。“老天,你好瘦。”

望著她那白皙的肤色微带透明,他只轻轻一捏就留下清楚的痕迹,刚易心疼得难以言语。

偎在他怀里,朱邦璇心里波涛汹涌地悲喜交加。千思百缕的深情呵,如何倾诉得完?

“你怎地……”

“先别说,”她忙止住汩汩不断的泪水,拉著他走进病房。“你先帮胡mā mā 看看,这阵子都是她在照顾我,没想到却被车子撞伤了,胡mā mā !”

这是怎么回事?胡mā mā 居然自己爬起来上厕所?

胡mā mā 边用毛巾拭手,边尴尬的咧著嘴。

“对不起,我、我叫了你老半天,你都没回应,所以……”

“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呀。”朱邦璇赶急将她扶回床上躺著。“你猜猜看,我帮你找了谁来?”

“刚先生?”胡mā mā 大喜过望,兴奋得一古脑就坐了起来。“是刚先生对不对?”

朱邦璇看傻了眼,顿时觉得胡mā mā 的伤势好像好了一大半。

“这位就是你要我来帮忙开刀的胡老太太?”刚易不解地问。

“对,可是……”她好像已经没事了耶?

“叫我胡mā mā 就行了。”不知道胡mā mā 为什么乐得阖不拢嘴,“璇璇一通电话你就从台北赶来了?果然情深意重,很好很好,璇璇啊,瞧,这么好的男人你还要躲著不见人家,真傻孩子你。”

朱邦璇听得一头雾水,“胡mā mā ,你在干么?”

“把绷带拆掉呀!刚先生都来了,我就不需要再演戏了嘛。”说著,动作俐落的连同腿上的纱布也一并撒除。

“原来,你是骗我的?!”朱邦璇无法置信地盯著胡mā mā 那颗毫发末伤的脑袋瓜子。

“不是骗,是帮。”那名肇事司机赫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为了帮你们两人破镜重圆,忙了我们好久知不知道?喂,男王角如期出现了,你们也过来说说话吧。”

嘎!连医师、护士和黄老板都有份。这群古道热肠的可爱乡民真是满闲,吃饱满撑的,居然想得出这么荒谬的法子她把刚易找来。

傻瓜,她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第九章

傻瓜,对,她的确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此刻细细回想起来,车祸现场既没有听见巨大的撞击声,也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向胡mā mā 询问两个女儿的电话,她也推三阻四,并不急著要她们过来,平日与她往来热络的街坊邻居更是出现不该有的冷漠态度。

朱邦璇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可爱单纯的欧巴桑、欧吉桑们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帮她。

尽管害她白白紧张焦虑了老半天,但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和刚易并肩走在小叶榄仁间夹的绿色隧道上,徐徐和风吹拂著她柔软的发丝和裙摆,千头万绪的思潮霎时云开雾散,好久不曾这么轻松过了。

一路上刚易始终沉默不语,只是不时的侧过脸盯著她瞧。

“我打电话给刚牧的时候,你人就在东部?”否则怎么能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内就赶到。

“唔,”刚易回答得很谨慎,宛似生怕说错话得罪了她。“我以为你不会离开北部,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在台北以及临近的几个县市寻找,可,一直找不到你的踪影,于是决定到东部来试试运气。”

原来如此。

朱邦璇不知如何回应他的这番深情,只是抬起头,无限歉然地望著他清癯的脸庞。他的憔悴是为了她吗?

“医院方面准许你请那么多天的假?”

“我告诉趟院长,如果找不到你,我将无限期休假,要不就辞职。”

“不,千万别。”朱邦璇停下脚步,忐忑地盯著他的眼。“我不值得你那么做。”

“你知道什么是值得?”他怱地箝住她的双臂,将她拉进怀里,温润的唇瓣仓皇的寻找她的小嘴。

“不要在大街上吻我。”这儿毕竟是民风纯朴的乡村,这样大胆的行径会吓坏人家。

“为什么?”找到了,四唇热烈的厮磨舐吮,畅诉别后离情。

刚易旁若无人的紧拥著她的肩背,几乎要将她镶进胸膛里,引起路过车辆好几次响彻云霄的喇叭声。

“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他对空长叹一声,依依难舍地松开她,但仍用长臂紧实地环著她的腰。

“我曾几何时属于过你。”你的心里又几时允许我占一席之地?

刚易仰天一笑,大掌将她的脸颊按向颈畔,深深地嗅一口飘散自她发丝的馨

一香,叹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原谅你自己了吗?”至少也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用十二万分的诚意加以悔改吧?

刚易静静的看了她数秒钟,然后用惯常的武断口吻说:“你来这里学坏了。”

“很好,这代表我已经不再懦弱没出息,不再可怜兮兮的任人摆布。”可喜可贺。

“你拐著弯子骂我?”以为人家听不出来?

“做错事的人才会挨骂,你有吗?”朱邦璇忍不住嫣然一笑,讶然于自己的口才的确变得锐利多了。

刚易也笑了,一面笑,一面捧起她的脸,再次吻得她心荡神驰,也羞赧万分,路过的行人已经开始向他们行起注目礼,有些好奇心比较重的,甚至跑过来冲著他俩瞧个不停。

“我的确是犯了天大的错,”刚易则毫不在意,有人围观他笑得更张扬,动作更露骨。“一开始就我就不该心存仁慈,手下留情。巧夺豪取才符合人类的本性。”

“这是分开五十五天后,你归纳出来的心得?”真教人失望啊!

他咧嘴灿然地一笑,原本很讨喜的两排森白牙齿,此刻却令人反感陡生。

“容我问你一句话,你爱不爱我?”

“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好吗?”现在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鸵鸟。”刚易明知她脸皮薄,却非要追根究底听她亲口说出来不可。

“随便你怎么批评,我不跟你争,我要回胡mā mā 家了。”如果手边有个铲子,她保证立刻挖个地d钻进去。

“也对,你是该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他理所当然的认定朱邦璇今晚就该跟他回台北,毫无异议地。

朱邦璇望了他一眼,不愿多说。有些人就是劣性难改,所以千万不能太容易就让他们随心所欲。

坐进车子里,刚易并不马上发动引擎,他饶有深意地盯著她,“太瘦了你。”

刚易眼中的她,不但瘦而且白,细密的牙齿咬著唇瓣时,两颊间的小酒窝更深了,下巴光滑依旧,但变尖了,眉毛又黑又直,眼睛晶亮而深幽,在灯下看像盛了两汪水似的,那单薄的身子骨一下子就给拉进他的臂弯里去。

“是我不好,让你憔悴若此。”

她憔悴是为了他吗?

当他拥紧她,把鼻子深入她的肩窝去汲饮她领口溢出来的暗香时,她脸上倏忽闪过的愠怒、委屈和陶醉,就如一场大火过后的点点残星,微弱地熄灭在一片堪堪复苏的心田上。

所有的争执每每到了这一刻就变得没有意义,是的,她是爱他的,爱得极深极深。连日来的痛苦折磨,只需他轻轻一个拥抱,就可以在瞬间化为灰烬。朱邦璇暗自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何以陷得这样深?

“这就是为什么我非离开你的原因。”推开他的怀抱,朱邦璇把目光调往车窗外,“你四处找我,是为了刚牧,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刚易肯定的说。“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爱你爱得有多深。”他启动引擎,车子顺著绿色隧道,一路缓行往胡mā mā 的店。

朱邦璇转过脸,静静的瞅著他。

“为什么这样看著我?”

“是什么让你改变的?”以前的他可没有这么乾脆,“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否则难以使你承认爱我。”

刚易笑了半声。“你的不告而别,完全失去音讯,难道不是很好的理由?”

朱邦璇轻笑地点点头,刚易马上有了警觉。

“下不为例,明白吗?结婚以后如果你还——”

“别把话题扯远,结婚这件事,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她的话伤到他了,刚易敛起脸容,双唇紧抿得像火山即将爆发前般的风起云涌。

易怒是他的本性,朱邦璇无奈的幽幽一叹,即使两人久别重逢,好多别后相思犹末倾诉完,他仍可以说翻脸就翻脸,要生气就生气。

“也容我问你一句话,如果你是我,你愿意嫁给你这样一个人吗?高兴的时候便热情如火,不高兴的时候就把我丢进冰窖里,随我自生自灭,你告诉我,你受得了这样一个y晴不定的情人或丈夫吗?”

这句话他反问自己无数次了,每一次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但那并不令他特别醒悟;如今从朱邦璇口中提出,却教他悚然骇异。

“刚牧告诉我,你害怕维系长久的关系,因为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鬼扯!”他恼怒极了,方向盘一转,用力踩住煞车器,让车子在剧烈震动后才停了下来。

所幸深夜时刻乡间的路上,往来行人和车辆极为稀少,才没造成旁人的不便。

“这娶你是娶定了。”他说。

朱邦璇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好,我嫁给你。”她的回答令刚易眼睛为之一亮。“走吧,到胡mā mā 家去,帮我打包行李,带走我全部的家当。”

“一言为定。”他的脸色转换得很快,眉开眼笑一如夏日薰风下的稻田,用力香了下她的水颊,心绪飞扬地吹起口哨来。

胡mā mā 家的四合院已经熄了灯,只在门口留下一小盏五烛光的灯泡,照明夜归的路人。

“很晚了,我们明天再上路。”

她的提议刚易自是举双手赞成。

暑假过后,到东南部旅行的游客不多,胡mā mā 的民宿泰半时候是空著的。朱邦璇不想扰醒累得半死,才刚从医院回来的胡mā mā ,蹑手蹑足地帮刚易打理了一间空房,让他暂宿一宵。

“我睡这儿,那你呢?”口气听起来不怎么情愿。

“对面,有什么事就叫我。”朱邦璇走进房里,不意他也跟了进来,还反手把房门压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被旁人发现了多难为情,这儿毕竟是个民风保守的小乡村呀。

“你这是……”房间颇窄小,他再加进来就显得十分拥挤,两个人站著面对面反而尴尬,朱邦璇无措地坐在房里唯一一张木椅上,双手平放在膝头,安分得像个永远不会触犯校规的好学生。

“我得确定你不会出尔反尔,或者临阵脱逃才行。”当刚易移步到她咫尺处,抵著她的双腿坐在床沿时,她看著他宽大运动衫下结实魁梧的胸脯,热烘烘的身体犹似一团野火,令她一颗心慌乱无序。

泼墨般的夜色笼罩著僻静的屋字,四野宁谧得彼此呼吸可闻。

他伸出温柔的大掌,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稍稍用力一拉,两人便滚向那张不怎么坚固牢靠的单人床。

“你会害我名声扫地的。”意识到他的魔掌从衣摆下方窜向小腹,她紧张得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不会有人介意我们情不自禁,恩爱得难分难舍的。”刚易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枚光彩夺目,晶莹璀璨的戒指,没问过她的意见,就堂而皇之的套进她右手的中指。

“你确定不再多作考虑就要娶我为妻?”朱邦璇咬著下唇,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眼。“万一你反悔了,我可是不会把它还给你的。”

“敬请笑纳,”他笑得得意非凡。“只要你喜欢,以后每逢结婚纪念日、生日、情人节、甚至初一、十五、黄道吉日,我统统买一个送你。”

“真的?”

刚易太沉醉在她软柔曼妙的女体和泌香中,以致没注意到她秋瞳里那抹慧黠中带著危险讯息的星芒。

“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然。”他一头埋进她的平滑小腹,迫不及待地想解开她身上所有的障碍物,一逞他原始的欲望。

朱邦璇清楚感觉到他生理的变化,矛盾的情结有著天人交战般的挣扎。

这个令她又爱又气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居然轻而易举的就掳获了她。是的,她无法欺骗自己的确非常渴望他的爱抚,他的润泽,他无尽的缠绵:但另一方面,她又极度恐慌,害怕自己交了心又交了人之后,却换来更大的伤害和痛苦。

踌躇难决的当口,屋外忽然响起连串震天的狗吠声。那叫声和寻常很不一样,与其说是狂叫更像是一种哀嚎。

“怎么回事呢?”朱邦璇不安地低问。

“你躺著不要出声,我出去瞧瞧。”刚易翻身坐起,抓过丢在椅背上的运动服套上,即悄声步至门外。

一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