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1/1)
要说谷雁卉教给吕虹无数的经验和教训,其中一条必定是“不要惹众怒”。
她以为她搞得定。
办公室她备了防身武器,随身包里也带了防身用品。
但她没想到还是被抓到了弱点。
“不要去。”有个声音响起,“你是裁员最主要的执行人,抓到你就不会让你好过。”
“他们还不知道那孩子是你的,即便知道了,那也是他们谈判的重要砝码,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现在正愁没有一个主管愿意进去和他们谈判,你一进去,就会失去冷静,无论你答应什么,都不会是当下最好的判断。”
“让别人去解决吧。”
她的脚步暂缓,杵在警戒线外围,jǐng chá 过来问她想干什么,她无言,掉头就走。
“到底是谁的孩子?”jǐng chá 大声问。
无人应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商场外墙led屏上五缤纷的广告忽然转换成办公室画面。
男孩苍白着脸被绑在椅子上,耷拉着头仿佛睡着,画面晃动,一个铁托盘不断放大放大, 半寸长的手指豁然出现人们面前。
随之一张满脸横肉的男人脸伸进来,主管们马上认出,那是鲜鱼档的师傅。
“草你们一群小娘皮!特别是吕虹,等着你弟弟以后用脚画画吧!”
说完,男人拿起托盘中的断指,投入浓缩型消毒液里。
“我跟你拼了!”
人群中爆发一声高亢的尖叫。
这时商场外的示威人群也开始涌动,冲着街对面那群主管而去,jǐng chá 竖起防爆盾,警棍挥舞。
场面混乱,不断有人冲出警戒线,也有人冲进警戒线,娇小身影被人流挟裹摔倒,无数双脚纷至沓来。
办公楼五层忽然有扇窗户玻璃破碎,一道黑影跟着玻璃一起坠落。
许久之后,从疯狂中回过神来的人们,自动分开一条道,道路尽头,是具正在渗血的人体。
闹剧以发起人坠楼身亡而告终。
医院。
医生对吕虹摇头,提醒她处理脸上和手上的伤,并把断指归还给她。
吕虹坐在病床边,坐到晨光熹微,现在好了,她终于有充足的时间来陪伴她的小孩。
在吕竹沉睡的时候,她翻了他的书包,衣服,找到可能是他不得不在上课时间出来找她的原因。
那张人物图,线条柔软,没有一条线是直的,那么灵动,是多么有天赋的手才画得出来。
她却连画笔和纸都没给他买过,让他在各种作业本上苟且偷画。
——“以后在外面,叫我姐姐,不许叫我mā mā 。”
——“好。”软软嫩嫩的声音,全是依顺,信赖。
他对绑住他伤害他的人面前,也坚称她为姐姐。
泪花在眼眶打转,刚掉落第一滴,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我以后都不画了,你别哭......”
她眼泪滴更凶了,眼见要把他“作品”给打湿,她急忙擦干净眼泪,又擦他的作业本。
床上的人立即往被子里缩下去了点。
“躲什么?画的不错,我要给你裱起来。”又问他:“手疼吗?”
男孩摇摇头,想起什么,眼里满是迷惑,脸上还挂着失血的惨白,问她:“能不能别罚那个叔叔.......叔叔说他快饿死了,他有很多很多家人要养.......”
绑架他的人在他昏迷之后跳楼自杀,他并不知道人已经死了。
吕虹低着头,不让他看到她止不住的眼泪。
她本该充满恨意的。
当她看到断指那一刻,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走到今天,为什么会求而不得,为什么会孤家寡人——都是她自找的。
看看她错过的那一颗颗真心,唾手可得,却总是临门一脚拐去了她认为更理性更安全的方向,从而一次次错过,路越走越窄,最后身边人寥寥无几。
眼前,她连亲手抚养的小孩都差点失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在尝自己的果。
明知道那些人被裁掉,生活会无法维系,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她却视而不见。
“mā mā ,我的手上这些布,是不是不能撕啊?我、我不舒服......”
她立即抬头,抓住他挠纱布的手,“明早我去给你买药膏,到时候就会舒服一点,你先忍忍。”
相比失去他,他只断了右手的食指,对她来说,简直是在给她人生一次机会。
她去给吕竹买早餐,回来的时候吕竹正在病床上写写画画。
放下早餐,她才意识到不对,慢慢转过头。
病房的门关上了,单人病房,很快医生就要来了。
吕竹的爪子迭着她的手掌,纱布被层层剥开,如同剥洋葱。
完好的五指出现在吕虹面前。
她再被情感蒙蔽了眼睛,也知道小孩新陈代谢再快,亲眼见证过的断指,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长出新的。
从咖啡厅里出来,吕虹一无所获。
刘同贵倒是能叫出来,可他打死都不承认。
直到她把网上流传的视频找出来给他看,他才变了脸色。
“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这个员工对我们管理层怨恨很深,不等谈判就对我小孩动手,还拍了视频公放,这是现场有人拍下来放网上的。”
刘同贵捂住脸,大受打击的样子,对她说:“失态了,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也养了个孩子。”
“恢复之后,大量的小孩没了父母,我那时也升职了,能养得起一个孩子。”
“这个小孩,你说你的孩子?是你——你也养了一个?”
轮到吕虹目瞪口呆了,脑海中一些画面闪过,房间里,躺着的背影,刘同贵用温柔无比的声音哄着那人。
“要我帮忙吗?”
吕虹回过神来,“谁?哦,他啊,不用了,已经没事了。”
“可他的手......”
“已经接回去了。”
刘同贵松了口气,但他那样子,是为人父母的“感同身受”,此处之外,没有别的,吕虹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他们这群科学家会送一个特殊的小孩来她身边遭罪。
毕竟她是一个用临期食品把孩子养大的家长,这还是她发誓会对他好的前提下。
“......你现在的年龄,身体,心理成熟状态,特别适合养育一个孩子.......我们都是幸存者,也该为社会尽责......”
她打断自发和她交流育儿经的刘同贵:“以你相关方面研究经验,你认为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巨人把自己的孩子留了下来?”
“留下?留哪里?地球?”刘同贵好像第一次听到这种可能,吕虹都以为他要嘲笑她的奇思异想了,他却感慨道:“小红,你终于肯跟我聊这个话题了。”
“但我的研究告诉我,没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高等文明,超出你想象的存在,有一个规则,是普遍适用于文明之间的——高等文明不会干涉低等文明发展进程。巨人留下的所有遗迹,我们至今无法突破,这就是证据。”
所以更不会把自己的后代留在穷乡僻壤的星球,如果他们能繁育后代的话。
她不知在想什么,坐了良久,刘同贵就陪她坐着,看她的眼神流露出同情,好像她脸上有个面具碎了,露出了里层什么东西。
她马上调整好状态,起身告辞,不忘带走一个汉堡。
同情?她有什么好同情的,一个大男人拖个孩子,才值得同情好吗!
夜里,吕虹想起去处理网上流传的视频,却连视频影子都没找到。
看来是白天的投诉举报生效了,这让她从一下午没有获的郁闷中挣脱出来。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男孩穿着睡衣站一边,狗在他脚边摇尾巴。
“你先睡,我还没打算......”
身边突然挤入一具热乎乎的身体,没等她说完,他就倒上沙发,搂住她的腰,把头埋进她胸口。
她全身僵硬,他“小时候”的缠人模式又出现了,她一直在纠正,好不容易有好转,结果又猝不及防打回原形。
“去床上睡,好不好?”
“他说你阴险狡诈。”埋在胸口的脑袋忽然出声。
谁?
“他不准我出去,我画画,他一直在我耳边说你......说你坏话。”
她脸上浮现漠然,仿佛风吹雨打也兀自岿然不动的石像,同时停下了推他的动作。
“他好吵,我让他不要说话了......他就绑我,说要割了我的手指头,让你后悔一辈子......为什么割我手指会让你后悔?”
她避而不答,只拍拍他的脸,手指一触上那张嫩脸,就细密抚摸起来,就像爬层层山峦,又如抚摸失而复得的珠宝。
“多听听也好,让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得你都这么大了,还缠着我。”
“他还说你欠操。”
手指停了,“下去。”变得冰冷的声音。
那个暴躁的大人还说,她一看就是身边缺男人,没被滋润过,才有那么多时间来找他们麻烦。
她不缺的,他知道,他就是男人,这是说他没做好。
抱住她腰的手松开,身躯往下挪腾,挪到她脚踝处,紧紧抱住她赤裸的脚掌,拉过原本覆盖她腿上的毛毯盖自己身上,就蜷着不动了。
狗见他不动,跳上沙发窝在他腰腹间,也蜷缩着不动。
沙发那么点空间,就见她脚踝处鼓了个“大包”,“大包”凹陷处还鼓了个小包,套娃般的情景,倒别有一番温馨。
她感到脚上一湿,他竟把她脚趾含在嘴里shǔn xī 。
一瞬间,他永远会是她小孩的感觉充斥内心,被人强行亲密接触的不适也退散,看他吮得那么香,她瞄了眼茶几上的外卖袋子,里面有袋没开启的辣椒粉,眼里笑意一闪。
白皙的左足前部翘起,一些红色粉末撒在指甲盖上,被含住的右脚微微退缩,换左脚慢慢伸进他嘴里......
白净像小女生的脸蛋憋得通红,眉毛都皱一块了,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不住滚动,睫毛也频瞬,对着她脚背不住呛咳,早已含不住她的脚趾,却把整张脸埋进去,用那细腻的女性肤去堵住他的呛咳声。
她感觉脚背湿湿的,都“涕泪纵横”了,他还不肯放开她脚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领衔受命,在守护国家机密之类的。
看来辣椒粉质量不错,一点就把他折腾成这样。
她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满意,就静静欣赏着他受折磨的样子,仿佛那是在对她表明忠心的骑士行为。
渐渐地,她的笑容凝固。
不对。
抹去网上视频痕迹的,不是她的投诉举报。
她进安全局那次眼见就要给她做深度心理检测了,刘同贵一来就把她摘出来,所有嫌疑当天都给洗清,研究院的威望和手伸的长度,是给她开了眼界的,并至今记忆犹新。
到现在为止,她的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同事联系,也没有医院电话,也没有jǐng chá 联系她,不需要她这个监护人去做笔录?
而她带吕竹出院走得太匆忙,没有办出院手续,医院不断打来电话,跟刘同贵见面后,电话就停了。
刘同贵口口声声说不认识她养的小孩,却悄悄做了这么多举动,而这些举动,是冲着平凡了二十九年的她来的?怎么看,都不像。
这些举动都是在帮着掩盖,掩盖他的痕迹,掩盖她脚边那个不明不白出现在她身边,各种异常长大的孩子的存在。
她眼神像嗅到猎人的老狐狸,再接触到脚边的吕竹时,已是冷静而疏离。
“起来了,回你的房间睡。”
不等他有反应,她抽回自己双脚,将他留在沙发上。
哒哒哒,拖鞋声回了房间,随之是关门声。
客厅光线暗下来,男孩还蜷缩在沙发上,维持着环抱的姿势,怎么也不愿意睁眼,守着双手间残余她皮肤温度的那块毛毯,用脸轻轻摩挲,将眼角分泌的眼泪擦拭在那片余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