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1)

当年他便明白,自己装出来的模样纵能欺过书院所有学子,却是骗不过巫寒。

正yu再言,忽听得门外一片嘈杂。

二人对视一眼,皆起身往外走去。

“先生,您可谈完事了。”

布衣打扮的村民,见巫寒出来,笑着迎上去,手中一只咕咕叫的老母jī,硬生生塞到巫寒手中。

“问书这孩子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先生您可不能再推脱了。”

兰子卿站在一旁,看着巫寒的脸青一块白一块,掩着袖子暗自发笑。

他这位师兄,能擒猛兽能拿du蛇,偏偏惧怕这等无害的老jī。

好在不多时,方才那位少年便从巫寒手中接过了白毛的芦花jī。

“问书,既然是李伯的一点心意,便收下吧。”

巫寒长长顺了口气,碰到芦花jī的手,只觉一阵发麻。

问书恭顺的应了两句,捉着芦花jī走到后厨,刚走到厨门,那jī扑腾了几下翅膀,在他手中留下一滩热乎的jī屎。

无奈的放下jī,打来清水,取来皂角再三清洗净手。

幸亏这滩jī屎是沾在他手上,若是沾在先生手上,他简直不敢去想先生的反应。

这样想着,又听得先生在院中唤他。

“问书,里间书案上摆着我写好的戏联,你去拿来。”

少年应声退入房,片刻又从房中走出,手里多了一副红联。

“先生真不愧是先生,俺还没开口,先生便知道俺要说的事。”

村民接过红联,满脸的感激。

“李叔近日帮着搭建戏台,自然是为了戏台上的事而来。”

巫寒微微笑道。

“先生又是如何知道俺是来请先生写戏联的。”

李叔还是不解。

“日前见戏台都已布置妥当,只余台前还差一副戏联,便提前备下了一副。”

听巫寒这么一说,李叔总算是明白了,一通夸赞后,便拿着戏联赶去戏台。

“师兄做事,还是当年的风范。”

方才巫寒所作所言,尽数落在了兰子卿眼中耳里,不禁令他想起当年那个处事周全的连老师机辩也赞叹不已的年轻人。

“愚兄堪比当年,兰芷更胜往昔。”

这一句话,昀楚太守之流的人说出,便是奉承。梨县县令说出,便是客套。他巫寒说出,听来只觉真意。

兰子卿chún边缓过一丝笑意,未再出言。

巫寒见四下只有他,兰芷,问书三人,不由得问道:“流舟去哪里了。”

“先生迟迟不曾出来,秦大人公务在身等不及先行回府了,他让学生代他向兰公子赔罪,还说请先生替他送兰公子回去。”

问书答道。

兰子卿笑了笑,只道无妨。

巫寒望了眼天色,夕阳西沉,已近酉时。

难怪流舟会等不及,他二人竟谈了这样久。

许久都不曾与人这般恣意纵谈,巫寒只觉一身快意豪情大发,便吩咐问书多烧几样小菜,再去村口打一壶梅花酒来。

“兰芷,天色已晚,不如留下陪愚兄小酌几杯。”

兰子卿没有立即回答,心思缓了一圈,估摸着这时候夙丹宸应用完膳,方含着笑,道一句恭敬不如从命。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未暗,田上村落皆已掌灯,向远望去,一家接着一家的炊烟,袅袅浮在半空。

问书在院中摆好温酒小菜,退到后厨。

兰子卿与巫寒,对面而坐。

二人一面饮酒一面谈笑风生,叙尽前尘后,又以酒赋诗助兴,又以酒为题行令。

酒温了三壶,喝尽了三壶,两人方才尽兴。

是夜三更,院中灯笼明亮,方桌上小菜已撤,只剩酒杯,空余处摆满了灯烛。

灯火明明灭灭中,二人皆面有醉意,彼此看去,皆看见了年少岁月。

彼时,二人同窗共读,谈诗论赋,更曾月夜把酒言欢。

恣意少年,终是一去不返。

夜如墨洗,夙丹宸坐在庭中的石凳上,pì股下隔着一层软垫。

傍晚阿欢端着粥进来时,他便觉得奇怪,往常都是子卿照料自己饮食,怎么今日换了自己的小厮。一问,才知子卿出去了。

他想着子卿是奉旨出巡,此来是有公务在身,不比自己这个天天休养在床的闲人,也便未多问,一口一口喝了粥,换了yào,闭眼睡去。

醒来时,天已俱黑。唤来阿欢问了时辰,又多问一句子卿可有回来,阿欢摇摇头,只道尚未。

他不由得心生担忧,不顾劝阻,硬是起身在庭中等他。

一等,便是夜半三更。

期间,阿欢来劝了好几回,第一回来时为夙丹宸换了杯热茶,第二回带来一件披风,第三回什么都没做,只跪在他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回房。

夙丹宸想起来,有些头疼,好不容易柔威并下说服阿欢退下,空dàngdàng的庭中便剩自己对影而坐。

端起茶呷了一口,茶水咽入喉,只觉幽凉。

夙丹宸放下茶盏,见庭下灯影jiāo错,不由得想好在此处足够亮堂,不至太过冷清。

又枯坐了半响,门口响起的动静。

抬眼看去,正见兰子卿身形踉跄,推门而入。

夙丹宸忙迎上去,一句“子卿让我好等”含在口,还没来得及吐出,青黛人影便直直摔在他怀中,一股梅花酒气扑面而来。

“子卿,你去哪里了,喝的这样醉。”

夙丹宸扶直兰子卿,见他两颊酡红,满眼醉意,不禁疑问出口。

子卿不是好酒之徒,平日里偶尔赴宴饮酒,都是沾一沾chún便放下,从不多饮。

今日,怎么喝的这样醉。

灯影下,兰子卿醉眼里看去,光影模糊中一双桃花眼亮的惊人,伸出手细细抚过那双眼,痴痴笑起。

这一笑,天地失色。

夙丹宸呆呆看着,反应过来时一阵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殿下……”

兰子卿轻轻枕在夙丹宸肩头,繁星当空。

经年如梦,二十八载春秋他孑然一身走过。

离宫四载陪读,山中五年岁月,他皆两手空空而来,两手空空而去。

本已打算好了孤老此生,偏偏这个人三番两次前来招惹。

也罢,你即来招惹,便随我偕老吧。

“子卿,你醉了,我送你回房。”

夙丹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肩上的美人。

兰子卿动了动,扬起脸,莹白指尖摩挲过他柔软的chún,目光迷离似水。

须臾,在华灯下痴痴一笑,眉目生情。

夙丹宸呼吸窒了窒,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chún上一软,雅致的眉目在眼前放大。

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错愕。

夙丹宸,呆了。

第18章 姻缘

翌日,梨酒县中迎来一年一度的西子庆。

灯彩绕柱,从县头一路牵至县尾,新请的戏班翻花舞袖,起着越腔唱一折《浣纱女》,戏台前围了乌泱泱的县民,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台上青衣花旦,一幕落,人群欢声不绝。也有顽童哭闹着要走,看得入迷的大人不得已,只好给了一两枚铜钱,打发小孩买一碗热馄饨吃。

戏台十丈处,是一条县城河,数百盏花灯沿河而下,一眼望之有如明珠缀墨袍。

河中,停泊一条两头尖尖的小船。

船头,坐着两位年轻公子,具是人间佳客模样。

“子卿”

夙丹宸隔着氤氲茶气,望着对坐面容自若的人,yu言又止。

兰子卿眉目含笑,轻轻应了一声,回望着他,静待下文。

“昨晚的事……你可还记得?”

夙丹宸瞅着兰子卿面色,试探着问出口。

兰子卿轻抿了抿chún,道:“臣酒醉而归,若有失态之举,还望殿下赎罪。”

夙丹宸松了口气,忙道不打紧。

想来也是,昨夜子卿醉的那样糊涂,做了什么怎能当真。

他还以为……

夙丹宸被自己不可思议的想法逗笑。

“子卿同谁喝酒去了,喝的这样醉。”

夙丹宸压在心口的石头落下,打起笑脸,只觉一身轻松。

“昨日逢一故友,一时起兴,多喝了两杯。”

兰子卿笑意淡去,一下有一下无的捋着茶叶,眼眸低垂,看不清喜怒。玄玄夜色剪出青黛人影,衣袂翻飞,说不出的清雅翩翩。

夙丹宸奇道:“子卿在这等偏远之地也有故友?”

“是臣的师兄,他为人清正,不愿踏入官场,故而隐居在此做了名教书先生。”

兰子卿放下茶盏。

“臣也是昨日方得知师兄行踪。”

夙丹宸听自己的外公说过,子卿师从yin谋诡辩第一人,智叟机辩。他的师兄,自然也是机辩门下弟子。

原来是多年未见的师兄,难怪能引得子卿醉酒。

夙丹宸换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不再多言。

兰子卿亦静坐一旁。

一时静默,隐隐可闻岸边欢声笑语,锣鼓又换二胡。

“殿下,圣上下了诏书,命臣早日回浔阳。”

兰子卿望着夙丹宸,眉眼中颇为担忧。

夙丹宸愣了会,问道:“子卿打算何日

起程。”

“后日”

夙丹宸见兰子卿眉目不展,笑道:“子卿不必担心,我的伤已然大好,后日即可随你一同回去。”

半月之期早已逾期,兰子卿实难逗留下去,又怕夙丹宸刚刚伤愈吃不消长途跋涉,本打算先行一步,留他在县中多养几日,谁知一想到要与之分别,他竟怎么也下不了决定。索xing将抉择jiāo予他,听他这样回,兰子卿担忧之余却是欢喜。

如此也好,与其留他下来叫自己忧心牵挂,倒不如留在身边安心照料。

念及此,兰子卿的眉头舒展开来,道了句好。

船身两旁,一盏盏花灯在河面上飘摇,桔光透出,映得水波清澈晕黄。

夙丹宸随手一捞,捞起一盏花灯,取出花灯内一张卷起的纸条。

打开来,就着花灯微茫的光看去,一行蝇头小字映入眼帘。

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阿宁。

夙丹宸笑了笑,将纸条递给兰子卿。

“到不知这位阿宁姑娘,是想执谁的手,与谁偕老。”

兰子卿心思一转,眉睫微动。

“殿下身在皇家,想来此生是不能只执一人之手。”顿了顿,又含着深意笑道:“何况殿下风流年少,一人岂能足愿。”

夙丹宸褪去戏笑,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认真之色。

“我不求父皇那般三宫六院,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兰子卿心头缓过温热的暖流。

随着一声轰响,烟花窜上空,璀璨到极致,一闪一闪映得两人脸庞皆是一片红红绿绿。

夙丹宸玩心大起,喊了声船家靠岸,便笑着牵过兰子卿的手道:“子卿,随我上岸游玩可好。”

兰子卿笑着点了点头,眸影中一朵一朵烟花开盛。

上岸后,隔着人群远远望了眼戏台,便笑着往夜市走去。

每一摊,夙丹宸都要挤进去,挑着好些玩意出来一样一样摆给兰子卿看。

“子卿,你看这个牛角梳,据说是犀牛的角制成的。”

夙丹宸一脸捡到宝的得意。

兰子卿看破真假,却不忍心坏了他的兴致,便笑着颔首。

一路说着听着,顺着人流不觉走到了路的尽头。

“两位公子,可要抽一支签。”

方走到拐角,便有竹青长袍的书生在摊前招呼。

兰子卿望了一眼卜摊,眼中灯影闪烁。

“试一试,倒也无妨。”

夙丹宸给了银子,兰子卿拿起装满签的竹筒,轻摇了摇,一支竹签掉下,将竹筒递给身边的人,后者摇了摇,又是一支竹签掉下。

兰子卿的竹签上写着:“若问应期,姻缘未熟,强求不可,且待机缘。”

夙丹宸的则是:“佳偶天成百年好合,若问归宿,神仙美眷。”

两支,皆是姻缘签。

夙丹宸执起自己的那支签,敲了敲摊面,笑道:“你这签不准,我并非问姻缘,怎么得了一支姻缘签。”

那书生倒也不慌不忙,笑着解释道:“签文一事全凭天意,可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身在红尘中,或许有些事自己看不明白。”

夙丹宸轻“哼”了一声,辩道:“我方才问的是与身边这位公子,却得来一支姻缘签,莫非天意说我与他有姻缘?”

兰子卿眸光闪了闪,chún边笑意更深。

“这……”书生转过二人一眼,平日里能说会道的舌头此刻却结巴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子卿递过自己的签,笑道:“劳烦公子解一解在下的签。”

书生接过,眉头却看的皱起。

“莫非是在下的签不吉?”

书生抬起眼望着眼前淡雅出尘的人,心道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强求之人。

“公子的签倒是上签,只是天意说不可强求。”

“子卿,你别听他的,他的签不准。”

兰子卿尚思虑间,夙丹宸便拉着他作势要走。

“这位公子留步。”

书生唤住夙丹宸,从摊下拿出一枚同心

结,递上。

“小人解错了您的签,实在惭愧,特送上同心结一枚,望公子与心上之人永结同心。”

夙丹宸瞧着有趣,便谢过接下。

左面便是一座拱起的小桥,二人遂踱步上桥。

“我又没有心上之人,这同心结拿来,倒不知送给谁好。”

夙丹宸望着桥下沉沉浮浮的花灯,打转着红线,脸上显出几分懊悔。

“殿下怎么忘了含烟姑娘,这同心节送与她,含烟姑娘必定欢喜。”

夜凉如水,烟花已休。

兰子卿的话落在夜风中,略有几分凉意。

夙丹宸不解道:“子卿这是何意,我只当含烟姑娘是友。”

“殿下这番话,未免太过无情,再怎么说,含烟姑娘也与殿下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

兰子卿虽是笑着道,眼底却是一丝笑意也无,反有几缕幽寒。

夙丹宸怔了怔,方想明白他话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