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1/1)
客厅的席子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偏厅里有位上了点年纪的阿姨在折纸元宝,见她下楼就问了句:“醒了?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余声忙笑笑,应了声好。
叶长生听到她的声音,忙起身走了过来,“我带你去吃早饭,要快点,不然会耽误做法事的时辰。”
余声忙点头应是,又忍不住埋怨道:“你也不叫我。”
“没事,咱们家本来也不是这里的,没那么多讲究,心意到就行。”叶长生淡淡的道,拿了个包子和一瓶牛nǎi递给她。
“……我能去外面坐着吃吗?”厨房里放满了采购回来的米面油盐和食材,余声愣了愣,随后扭头去看叶长生。
叶长生也愣了愣,然后有些讪讪的看着她解释道:“我忘了刚买了这些东西回来,你去别的地方吃,不过不能在客厅吃。”
余声闻言翻了个白眼,“死者为大,我当着nǎinǎi的面吃早饭,心得有多大。”
干燥的天气地面只有尘土,于是她便揣着早饭踩着白袜子跑到了大门外,门外有请来的法事班子正在忙着糊纸幡,黑布做底白纸写的字,还有彩色的花圈,做好后就撑在了客厅的门口。
门外还有两个柴火堆,火堆上架着两口大锅,对面的墙根边上支了阳伞和桌椅,余声觉得奇怪,就问了问在煮菜的姨妈,“姨妈,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们这里的风俗嘛,出殡回来的时候,丧家要用水酒佳肴款待前来奔葬的三亲六戚及朋友的。”姨妈笑了笑,用大勺子翻了翻锅里的大块猪rou,又催她,“快吃完了进去坐着,今天你们这些小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坐着就可以了。”
“……哦哦。”余声忙应声,三两下将包子牛nǎi吃完,转身就回了客厅,在叶长生的身边坐了下来。
叶长生的叔叔婶婶并其他的堂弟妹是早上才到的,也许是已经听说余声来了的事,见到她时倒不觉得好奇,只是善意的笑笑,也不多说话。
渐渐有人来吊唁,多是亲朋和邻里,不乏远道而来的同事和学生,余声甚至听到了有人喊某书记某主任的,想来都是因为叶家特殊的身份所致。
按程序是要哭丧的,由叶长生的大伯母起头,屋子里飞快的变得哭声一片,余声的耳边是时高时低时大时小的哭声,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叶长生,却发现他一脸的木然,唯有眼角的红色泄露出他的情绪。
她听着这片哭声,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一样是白衣黑裙,一样是木愣愣的站在灵堂上,机械的向每个来送行的人们鞠躬道谢,一声声的节哀传进她的耳里,难过和绝望却像cháo水经久不息。
余声低着头,眼泪从眼眶掉了出来,砸在她的裙子上,叶长生突然伸手碰了碰她放在席子上的手背。他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她愣了愣,忍住了说话的冲动。
出殡的时间选在了十一点,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开始做法事,先是在厅门前安放一张八仙桌,摆上茶酒等供品,道士披道袍绕桌做法事,叶父和叶长生这些儿孙辈的男丁们在八仙桌前的席子上手执幡子盘膝坐着,余声跟着叶母这些亲属在一旁长跪而泣。
余声听到法师一边摇着铃一边吟唱,一如何二如何,大概都是些表达哀痛和祈求保佑的话,听着听着竟有些恍惚。
生和死,仿佛是终点又是起点,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寄托了父母亲人的期望,死去时又带着亲朋故旧的祈求。
法事毕,按时入殓,入殓时按道事卦书所讲,不能见者须回避之,法师仔细问过众人的生辰年岁,确定无碍后由族人将篓席裹尸入殓,封上棺盖。
棺木出厅门时,余声作为孙媳fu由叶母带着和叶伯母等人分别站在厅门和大门的门槛旁边,一是挽留死者之意,二是防抬棺者手抓门槛不吉利。
之后是按时辰出殡,燃放鞭pào。送葬队伍前面手执挽联条幅、兽像、花圈和吹奏的八音队,接着是叶伯父作为长子手捧为香炉和手执用小竹子和色纸制作的幡子的儿孙,余声偷看了一眼,发现是儿子执白色,孙子执红色,曾孙执绿色,她照旧跟在叶母后头扶在棺木中间,后面是参加丧葬的亲戚朋友。
送葬时沿途燃放鞭pào,长鞭pào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不绝于耳,鼻子里尽是燃烧后的硫磺的味道。走过了两条街后对伍停了下来,按程序是停棺“辞柴”,儿女们扶灵而泣,意为挽留、孝顺。
余声并不跟着送叶祖母“归山”,于是便听了姨妈的话拿了个用红纸裹着零钱做的小红包,又被叶母往身上洒了点柚叶水,将脚上的袜子脱下丢进一边的垃圾袋里,然后往回走。
一路上她都觉得有点别扭,头上挂着的白麻布滑了下来,头发有些凌乱,她也没注意,只是一味的低着头走路。
“是不是不习惯?”叶母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低声温和的询问道。
余声被她问得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第一次经历这么传统的丧礼,我爸妈走的时候都是在殡仪馆设了个灵堂简单的让亲友拜祭一下,之后就送去火化了。”
因为父母的丧礼从简,所以在余声的心里丧礼是件很私人的事,亲人离去的悲痛也只有自己人才能体会,是午夜梦回的哭泣或是偶尔想起的叹息,都是不须示人的。
叶伯母走在他们的身边,听到余声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种事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各地风俗罢了,这里讲究的是喜丧。”
“人都走了,要怎样都好,照顾好爸爸就是了。”叶母也叹了口气,低声同她大嫂道,“我就怕,那个人来……”
“来就来,我们不怕他,妈也是老糊涂了,竟然让长生去……”叶伯母皱了皱眉,余光看到了跟在一旁低眉顺目的余声,话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叶母也看了一眼余声,又叹了口气,“你说就好好说,长生说得不错,阿声早晚要知道的,你顾忌得了现在,顾忌不了待会儿。”
说罢她拉过了余声的手,转头对她道:“阿声,我同你讲件事。”
余声抬起头,温顺的看着她,实则心里已经打翻了好奇的匣子,有种要印证什么的忐忑和兴奋突然就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叶母见她一副乖巧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她会被欺负,目光不由自主的沉了沉,“阿声,这几天恐怕会有个人来吊唁nǎinǎi……长生可能没告诉你,前段时间他来看nǎinǎi,nǎinǎi让他去见一个故jiāo的孙女,要求他娶她过门做媳fu,还以绝食抗议……”
她说着飞快的看了一眼余声的表情,见她抿着嘴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到了,忙又道:“不过我们都没同意,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除了长生本人的意愿和你并无不好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到时候长生会告诉你的……你只要记住,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都不要和他正面争执,要来找我或是其他长辈给你出头,不要怕,啊?”
余声听到她飞快的说完这一大段话气都不带喘的,先是愣了愣,随后回过神来,这大概涉及到了叶家一些不好往外说的私事,于是忙点了点头。
她们赤着脚回到叶宅,仍旧陆续有人来吊唁拜祭,但气氛已经轻松了许多,普通叶伯母说的那样,这里的人讲究的是喜丧,屋外的阳伞下已经开始做菜,来的亲朋也都围拢在一处聊天了。
余声偷偷的看一直坐在角落处的叶老爷子,她今日早上一直都没听到这个老人说过话,他好像一直定定的坐在那里,就连入殓时是也没来看叶祖母一眼,只隔着儿孙不远不近的看着。
这种感觉让余声觉得有点奇怪,她甚至猜测他是不是悲伤过度了,然而很快她就发现并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走了个人进来,随着他走近的脚步,叶母和叶伯母等人都站了起来,余声愣了愣,也忙站了起来。
“你来了?”余声见到叶老爷子仰起头,微微眯了眯眼道,似乎对方是他等了很久的人。
进来的是个老人,由一个面貌姣好的年龄女郎搀扶着,年岁和叶老爷子差不多,头发已经发白,闻言咧嘴笑笑,似乎有些嘲讽,“怎么不来,我等了她几十年,她走了,我当然要来送,叶韬,你和她在一起又如何,如今她还不是不肯入你叶家的祖坟?”
他一面说,一面穿过众人,弯腰拈起了三根香点燃,三鞠躬后将香chā入香盆,叶老爷子此时道:“不肯入祖坟又如何,她的牌位仍是要供奉在叶家的祠堂,供她香火的也是叶家的子孙,墓碑上也刻的是叶刘氏,跟你陆季华没有分毫关系。”
老人尚弯着的腰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来,余声又听见叶老爷子道:“当年你是余奉贤家的学徒,本来就和她门不当户不对,她父亲的做法也无可厚非,她嫁给我只能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她的家族重要,虽然她年老因为愧疚而希望长生娶你的孙女,但你知道的,我还没糊涂呢。”
余声听到余奉贤这个名字时脑子突然轰的一声zhà开,那是她祖父的名讳!
难怪,难怪叶母要怕她来了会出什么事,难怪叶长生对她几次三番说都有他,原来原因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余声:“长生乖,不哭~~~”
叶长生;“好难过,伐开心,要抱抱~~~”
☆、苦丁茶(下)
余声突然听及与祖父相关的事,心里的震惊在脸上表露无遗,她猛地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两位对峙中的老人。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露骨,那叫陆季华的老人转头皱着眉看了过来,待看清了她的长相后,先是愣了愣,随后目光忽的变得凶狠。
“余奉贤?是你?”他大步的走了过去,咬牙切齿的大声道,“你来做什么,害我们害得还不够么?”
叶母见状想将余声护在身后,却已经来不及,老人已经到了余声的跟前。
余声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什么,却来不及深思,面前的这个人容不得她去想这些了。
她退后了一步,站在了离老人一臂远的地方,定了定神,沉声道:“陆老先生,您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余奉贤。”
老人愣了愣,随后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不是?长得真像……”
“多谢,能长得像先祖父,是我这个做孙女的荣幸。”余声目光炯炯,语气里却有几分难言的复杂。
其实她和祖父最多只像了三成,见过她祖母的老街坊们都认为她肖祖母更多些,老人说她和祖父像,其实大概是因为对祖父恨得够深吧,余声早就从叶老爷子和老人之间的你来我往中脑补出了一个bàng打鸳鸯被bī分开的悲情故事。
而她的祖父,很可能就是打鸳鸯的那根bàng子。
“怪不得……”老人恍然大悟似的笑了起来,“一样的装腔作势,道貌岸然……”
“陆老先生,请你尊重一下死者。”门外有熟悉的声音传进来,余声转头看去,是叶父和叶长生等人送葬回来了,说话的正是叶父。
他们进门的一瞬间,紧张的气氛仿佛散了许多,余声看见叶伯母拍着心口长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好笑,她大概是怕老人闹起来不好收拾吧。
叶父走了进来,先是对他的父亲简单说了一下情况,“山上环境很不错,路上也很顺利,接下来要尽快准备好石碑,需要将长生他们孩子辈的名字刻上去,爸爸,下一辈是哪个字辈?”
“我不大记得了,想起再告诉你。”叶老爷子摇了摇头,淡淡的道。
叶父点了点头,转身对着老人道:“陆老先生,您能来送我的母亲,我们感到很荣幸,但也希望您能理智一点,人死如灯灭,多少恩怨都该散了,您说是不是?”
“哼,要不是余奉贤那个王八羔子,我和你妈至于分开么,当年要不是他去向你外公告密,我们早就跑了,哪里有你们这些碍眼的人!呜呜……我们都说好了生三儿两女……呜呜……”老人丝毫不领情,兀自埋怨道,最后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一时间都束手无策,只有叶老爷子道:“都坐吧,该干嘛干嘛去,不要让亲戚朋友看了笑话,他是悲伤过度,哭过了就好了。”
他的话仿佛是主心骨,一时间众人也就各忙各的去了,屋外的宴席已经开始了,有远房亲戚随意吃过后要赶着回去,来道别时也识趣的避开,只同叶父他们简单的说声先走了不要送之类的话。
留在屋内的人多少有些尴尬,余声则是气愤大过难过,她很想讽刺回去那么爱还不是转头娶了别人,但又怕叶家人觉得她得理不饶人牙尖嘴利,到头来气是出了,但印象也坏了。
她被哭声刺得耳朵疼,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叶老爷子,看见他还是坐在那里,只是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茶盘,他低头将茶叶放入茶碗,注水又出汤,嘴角竟有些淡淡的笑意。
奇怪的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叶父叶母们都是长辈了,悲伤克制得很好说得过去,可是几十年的枕边人去世了,他的悲伤甚至不如叶长生这个孙子,这让余声觉得有些荒诞。
“阿声?你是叫阿声么?”叶老爷子突然抬头看向了她,招手道,“你来。”
余声愣了愣,叶长生忙推了推她,“爷爷叫你过去。”
“……哦。”她回过神,忙膝行着挪了过去角落里叶老爷子的身边。
“你是余奉贤的孙女?”叶老爷子递给她一杯茶,问道,“你家里还有兄弟姐妹么?”
余声抿了一口茶,忽的被苦得皱了皱眉,又忙摇了摇头,“我是独生女,家里就剩个姑姑了。”
“……哦,这样啊……”他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当年人丁兴旺的余家,也这样清净了么……”
他的话语里仿佛有许多未竟的感慨,又有些许的遗憾,余声觉得诧异,小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