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秘密花园(2)(1/1)
有些人,由不得你;有些事,无力回天。
花寂并不知道如何安慰。
早前的她连舒语爸妈离婚了都羡慕过,她甚至在心里秘密勾勒“蓝图”:
她要和mā mā 一起生活,找个什么看守大门的工作,一般这样的地方也有个大门旁边的小屋子提供住宿,她们就可以搬到那里去。
日子再辛苦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躲过爸爸暴戾的拳头,和mā mā 相依为命过平凡的生活就很好。
花寂盼着离,可舒语盼着合。
舒语很愤怒:因为在所有事情的节点里,自己永远都是排在最后一个知情的;
她亦失望,多年以来潜藏心底的一股侥幸顷刻间荡然无存;她亦悲怆,以前mā mā 是自己的,现在呢?不再属于自己,如此一来自己会成为外人,从而真正失去;
她亦惶恐,mā mā 的再婚是不是意味着爸爸也可以行使同样的权利,搞不好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会突然给她往家里带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如若这样,岂不是连自己栖身之地的家都没有了?
舒语的心,大雨磅礴。
“就算结婚了,也改变不了她是你mā mā 的事实。”
舒语嗤之以鼻。
“是我mā mā 又如何?她称职吗?她履行什么义务了?只是偶尔来看看我,给点钱,买点吃的,施舍施舍就是母爱了?”
……
舒语又想起了什么,忍了忍,没忍住,左右环顾了确认没什么同学,对花寂说:
“你知道不知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都不在我身边……我已经开始有那个了……我当时都快吓死了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和我讲这个是什么,可我能问谁?问我爸爸吗?我都开不了口。还有买什么样的,什么日夜区别,有什么牌子,怎么操作,怎么用,我统统不知道,我还得打电话问我姑姑,这个时候我妈她人在哪里呢?”
舒语的委屈积累到一定程度,眼泪夺眶而出。
随后,她又认为自己在教室里哭很不像话,不想被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发现自己的脆弱,马上擦拭干净,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状态。
作为女孩子,花寂瞬间懂了。
她看着还在故作坚强的舒语很是心疼,想伸出手抱一抱,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肉麻。
“你认为你爸爸知道吗?”
舒语一听,登时反应过来,身子不禁马上坐直,眼中带着点狐疑,说:“你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爸究竟知道不知道?”
这个问题关乎两个层次:
其一,到底夫妻一场,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两个人感情破裂,但是舒语并不确定爸爸对mā mā 的情感是否还在;爸爸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mā mā 一个字的坏话,也没有限制过自己和mā mā 见面,无情也就罢了,那如果是有情又当如何?
其二,如果他知道,他一直知道,或者他早一步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也瞒着自己!一丘之貉,那舒语无法原谅!
“你爸啥时候在家?”
“估计得过两天吧。”
卓别林大师曾说:“近看生活就像一场悲剧。”
可在花寂看来,远远不止一场,简直是轮番上演的闹剧。
如果说舒语的悲剧来自精神层面,那么花寂家新生的悲剧则关乎物质基础。
连日来,乌云密布,愁云压境。
花寂爸爸被交通部门“钓鱼执法”,一家人赖以生存的小货车被扣押住了。
明文规定,小货车是坚决不允许付费载人的。
原本小货车载乘客赚不到什么钱,可是在生意难做的大环境下,好比苍蝇腿上也是肉,能赚一分是一分,不少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会拉一拉乘客,遇上检查就装一装是熟人。
这次,是花寂爸爸疏忽大意了,警惕心不够。
这客人说要去什么地方,他没当回事,可把车开到目的地了,那人直接跳下车大步就走。
花寂爸爸马上打开车门跳下来追,“喂喂,你还没给钱。”
说话间已然有点后悔。
咦,这旁边不就是交警大队的正门吗?
只是这话哟,溜到嘴边来不及过脑就拼命往外蹦。
那人已行至门口,转身,高高在上说:
“怎么,你还敢收钱?”
花寂爸爸此刻若及时改口开车快走或许还能躲过一劫,怪不得姨父说他不会审时度势情商太低是扶持不起的阿斗呢?
他莽气又上来了,竟喊道:
“这事先谈好了价钱,你不能这样抵赖。”
那人乐了,从没见过这么蠢的,这不扣押也要扣押了。
于是亮出了自己交警身份的底牌,“秉公执法”。
非常时期,花寂不敢多惹事端,唯恐当成炮灰。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一扇门挡不住战火。
她听见mā mā 尖声在骂,骂花寂爸爸有眼无珠分不清真客人假客人,连交警大队旁边都敢载客去;
骂坐车那人没有良心,布下这样的陷阱;
又悔不当初,骂自己无用耗尽半生过着晦涩的生活毫无指望。
花寂爸爸拒不认错。
他一味辩解说那人就是假公济私,分明是本来要回交警大队,故意指了个旁址,然后仗着自己的职权想把路钱赖掉,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
那人家就让你没有活路。
花寂爸爸支支吾吾,央求花寂mā mā 去找当官的姐夫,只有他出面才能解决问题。
基本上来说,这是唯一的有效途径。
可花寂mā mā 内心无比煎熬。
她知道自己姐夫多少是瞧不上自己选的老公,平时捡拾些他们手掌缝隙里漏出来的东西已经是天大恩情,别家姐妹想去捞点油水都不见得能捞上。
因此她经常去姐姐家任劳任怨扮演半个保姆的角色,别人看着是说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实则拿人手短,想尽点绵力报报恩情。
施比受有福,但凡有志气,谁愿意永远成为那个佯装笑脸、屈膝领赏的人?
别的好说,偏偏是对自己老公的事情,姐夫向来冷漠。
可即便是冷漠,偶有违章闯红灯什么的,姐夫黑着脸不也还是帮了,尽管每次都说下不为例。
花寂mā mā 哪里气得过,不免尖酸刻薄,讥讽道:
“你不是一直说我姐夫官腔十足么?你不是瞧不过眼吗?那你找我娘家人做什么?我没脸去找。你去找你家的人,平时用车他们最积极,你去告诉他们没车了,用不了了。”
这事连花寂都知道,当年家里为了筹钱买这货车,求爹爹告奶奶,mā mā 陪着找了好多人借钱。
mā mā 娘家的姐妹,纵有为难,好歹姐妹一场,五千八千,尽力相助。
而且这钱,虽然是以借的名义,但姐妹之间大多做好了可能还不起的准备,毕竟能不能赚回本钱谁也不知,万一赚不回,总不至于再逼死对方。
可那边的亲戚呢?百般拖延,似是而非。
是因为他们日子拮据吗?
当然不,都是在体制单位的家庭,背靠大树好乘凉。
可他们认为“救急不救穷”,此乃天经地义。
万一人心贪婪,借了一次就有两次;
倘若血本无归这也要不回来,就算捏着欠条又有何用?
最后拼拼凑凑,好不容易才拿出了花寂mā mā 这边娘家不到一半的数目。
也是这个原因,花寂爸爸买辆小货车绰绰有余,但想搞个类似大货车,或者林舒语家那种长途货车就差得太远。
受限于货车的载重数量和空间大小,自己家的货车在市场上就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很难遇到正好一小车能装完的货。
毕竟谁愿意找俩小车拉两次呢?
还不如整个大车一次性出动。
此后开车经营,存钱还债,日子过的十分紧巴。
而花寂mā mā 最怨念的地方还在于就因为到底还是出了一笔钱,他们亲戚俨然把这车当成私用。
但凡有个家庭搬运,或者接送的事情,也不嫌外形只是个货车,好像只要是四个轮子就行,总会喊他爸爸开车去帮。
假装要给钱,花寂爸爸脸皮太薄,只一推脱他们就真的不给了。
花寂平日里总听见爸妈吵架,吵来吵去为个啥?
不就如此吗,花寂爸爸顽固守旧,不改作派,甚至觉得自己家亲戚能用上自己,起码说明自己还有点价值,可是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自我看低?
花寂mā mā 只是嘴上厉害,谁靠得住,谁靠不住,一目了然。如今这棘手的事情到头来还是要厚着脸皮去求花寂的姨父。
姨父十分光火。
在政途上,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做得多管得宽了手伸太长是一定会欠下人情落下把柄的,更不情愿屡次三番为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不适合开车就不要开,钱没赚到,尽是祸端。”这都多少次了。
就算不开,也不能不取回来了,好歹卖掉也是钱是不是。
姨娘哪怕再认同观点也不能表达出来,只得顺着他的话去讲。
花寂不知道姨父在动用资源的时候是故意拖延时间以惩戒爸爸,还是这事原本就非常棘手,所以处理得不怎么顺畅,反正好几天,也没说具体罚款,也没解禁小车。
这段时间的花寂,最安全的存在就是不声不响藏在角落里不要当眼中钉。
她看着mā mā 的背影忙忙碌碌,兜兜转转,时而心不在焉,时而唉声叹气,她想,mā mā 的心底应该也很苦吧。
她多想穿过mā mā 的身体,去那个秘密花园瞧一瞧。
如果她可以,她多想把花园里一地萧条的枯叶扫一扫,浇浇水拔拔草。
和舒语的心情截然不同,她心疼她的mā mā 。
她见过藏钱的那个带锁抽屉里,一本mā mā 年轻时候的相册:一树桃花开,人在丛中笑,自是比花娇。
她读过mā mā 珍藏的日记本,里面抄着青春飞扬的小诗。
猛地一看,很难把现在mā mā 与爸爸抬杠时候的模样联系在一起,怨怼之下多是刁钻。
可她相信,曾经的mā mā 也是文艺青年,追寻过清风明月,赏着草长莺飞享过诗酒年华。
她的心里还有个秘密,那应该也是mā mā 的小秘密。
在他们买菜的菜市场,有个常年卖豆腐的档口。
每次去那,卖豆腐的叔叔都会笑容可掬得给mā mā 多添几块,而且每次都是温温柔柔的那句话,“给你,自然要多。”
mā mā 曾寥寥几语带过几笔,左右是青春时分里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情节。
后来mā mā 也偶尔感叹,谁让自己以前嫌弃人家不过是卖豆腐的。
小学时候每每开家长会,家长在教室里比谁成绩好,小同学们则自外面议论谁的mā mā 最好看,教室里外,花寂和mā mā 都是人物。
可是现在呢?
再也没有新的照片留念,也好,免得记录这一身疲倦。
花寂恨过,恨爸爸无能给不了一片安宁的天空。
她很不懂事得问,“mā mā ,你想过和爸爸离婚吗?”
“说什么傻话。”
听那语气分明是从没想过,可她还是好想鼓励mā mā 像别人一样勇敢得跳出去,不要被生活拖累,去追寻自我,她可以支持mā mā 一切的选择。
我们应该原谅花寂的无知,她还不懂,不是每个人都有在自己世界里搅弄风云的勇气;
何况,这份勇气,并不一定值得被鼓励;
无意中的推波助澜,哪怕不是恶意,终是私心,是叛逆。
花寂mā mā 只想把这千疮百孔的生活,捡起来,补一补,认个怂继续过下去,这份坚韧往往更需要支撑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