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是大非(1/1)
尝过了零花钱带来的甜头,欲望的无底洞就更加像有了生命一样可怕。
它会一直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吞噬着她的理智,在心口提醒,“来啊,来花钱啊。”
花寂毫无定力去遏制。
一方面她也想融入好朋友的世界,可以和他们一起挑选好看的信纸,在同学生日这样的人情往来里送出一份体面的礼物;
一方面沉醉在别人对她的评头论足中,她也在意别人会不会说她有没有钱了,俨然被虚荣冲昏了头脑。
为了经营好大家嘴里“花寂有钱”这个人设,她又动了邪门歪道的心思。
这是一次绝对意义的大错误,足以钉在耻辱的柱子上:
偷钱。
一定是上一次给的教训还不够,荒诞而糊涂的花寂居然趁着爸爸午睡的时候,踮脚去动爸爸裤袋钱包。
第一次下手,必然是额头冒汗心跳加速,可惜,打开一看,并没有多少钱,拿了就太明显。
但是又不舍得无功而返,于是她顺走了几个硬币。
花钱的时候大大咧咧,花完了才知道害怕。
她偷听到爸爸懊丧地诉苦,说自己今天不小心从裤袋里丢了硬币出去。
为了这几个硬币,花寂mā mā 几乎用尽了平生的词汇把他爸爸骂得体无完肤。
而mā mā 的怒骂没有唤醒花寂对自己家境的真正理解;
这一次的侥幸,也并没有让这个在变坏的孩子返回属于她的正道。
她无意中还发现自己家有个带锁的抽屉,钥匙就在桌子上的一个盒子里。
打开之后,翻了翻,里面有几本书夹着好多好多金额不等的全新的纸钞。
这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而她就是个蒙面盗匪。
一次一张,两张,三张,四张不等;
一块,五块,十块,贪心不足。
最安全的是,这个纸钞夹在书里,锁在抽屉里,平时无事爸爸mā mā 并不会去打开检查,即使检查,花寂深信这么一沓,他们哪里知道究竟有多少?
除了纸钞之外,还有一个盒子,摇一摇,里面叮叮当当全是硬币碰撞的悦耳声音。
藏这么些硬币做什么?
殊不知,那些硬币都是有些年代的,市面上可以流通,但是花寂爸爸mā mā 想藏下来搞不好以后能换大钱。
花寂怎会体会这么深远的意义,她只是不断地,在需要钱的时候,就从这里不问自取。
班上同学,如陈书豪,他们不了解花寂的家庭环境,难道葛泰生还不清楚吗?
也没听说这个城市谁家一夜变发达呀,花寂这陡然间摇身变土豪的状态绝对有问题。
他想哪天碰到她爸爸了,一定要问清楚。
也有一些稍微喜欢思考的同学会提出质疑。
“你爸爸mā mā 天天都会给你钱吗?”
当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足以说明花寂偷窃的频率太高,花钱的模样太招摇过市了。
而花寂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丝毫没有满足,甚至越陷越深,编织出漏洞百出的谎言欺人欺己都太甚。
她说她爸爸mā mā 给钱的方式是抽签,上面写着什么数字,抽到多少就给多少。
亏她说的出口,她以为别人信了,起码她把自己给成功欺骗了,对此深信不疑。
那得有多愚蠢,智商情商得多低下,才会信她?
恐怕连陈轩都不可能会信。
尤其是葛泰生听说了之后更加抓狂崩溃。
花寂怎么变成了一个这样虚伪做作,满嘴谎话,毫无是非对错的人?
那个纯净干净,善良谦逊,又光芒万丈的人,是丢了吗?
葛泰生虽然和高嘉悦有过点什么,但是他慢慢得也觉得自己更喜欢花寂。
只是因为白星怿的关系自己也没什么表现。
自从他们都转学以后,他想这不就剩下他和花寂,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重新建立感情。
所以他并不愿意当白星怿和花寂之间的传话筒。
何况他早就发现白星怿在那个重点初中如鱼得水,每次他俩一起踢球,他说花寂事情的时候他并没有听的很认真,有时候还会打断呢!他料想,白星怿早晚会把花寂抛之脑后的。
这确实是真谛,如果一直不联系的话,再亲密的感情早晚要淡。
结果,眼下这样堕落的花寂,别说白星怿不可能还受得了,葛泰生都觉得恶心。
花寂的成绩跌得一塌糊涂。
也是她撞上枪口。
她爸爸只要当天收入不好,就会来检查她的家庭课外作业,还拿着红笔对着正确答案来批改。
一个心思全在吃喝玩乐,衣食住行的小孩,在难度逐渐加大的学科面前只有鲜红的叉叉叉。
这又成了花寂爸爸完全不可承受之痛。
包括花寂mā mā 也不接受。
她们已经失去了铁饭碗,这件事在他们骨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只要一想起就会有牵扯筋骨的痛。
正是因为连铁饭碗都丢了,他们的世界观才崩塌,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安全感,巨大的打击击碎了他们对一切的信任。
你看连职工说下岗就下岗,还有什么是百分百安全?
百分百稳定?
他们以前仰着脖子看乡下人就因为自己有城市户口,自己还扯高气扬笑话人家弯腰驼背和泥土打交道。
现在的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混的还不如那些乡下有地的人,起码人家饿不死,靠着勤劳的双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他们有什么?飘摇的浮萍,穷的都要揭不开锅。
唯一的盼头,不就是有个好女儿?
将来读书好,以后考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
要说是个笨孩子没有学习的天赋也就算了,权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
可是,这孩子哪里笨了?
这不是从来都是佼佼者吗?
明明就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明明就是鸡窝里可以飞出去的那个金凤凰。
因此看到花寂越来越没有学习的样子,写起作业磨磨蹭蹭,课外习题上又红叉叉,花寂mā mā 就会发脾气。
花寂mā mā 一发脾气,花寂爸爸就马上来劲,又是妖魔觉醒的画面。
花寂mā mā 脾气燥,她那张嘴又厉害,挑唆爸爸去揍。
但是当爸爸下手没轻没重的时候,她怕吖,怕拦不住,怕把花寂打出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意外。
在花寂爸爸的手下,并没有对女孩子该有的克制。
打着打着,打惯了,花寂在整个家族都出名了。
亲戚们都知道下手有多重,他们也不能劝不许打,而是劝打的时候注意点。
花寂越来越怕爸爸,和爸爸之间生成了非常深的隔阂。
有时候mā mā 不在家,只有爸爸的话,花寂就会害怕。
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干了什么事情惹爸爸生气得到一餐毒打。
可是,花寂的自控力也越来越差。
比如说家里没有人,她就想偷偷看电视,等到爸爸回来一摸电视机背后滚烫,二话不说,抄起棍棒就是打,打的一个小女生嗷嗷叫,大腿后背都是巴掌大的红紫,打的她没有尊严跪地求饶。
旁人可以怜惜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怎么会对一个女儿出手这么狠,狠到像在打一只畜生;
但是这个悲剧的本身难道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也许,错不至此,但没有公主命就只能承受。
原生家庭如此,不可能指望有知书达理的长辈能给足够的规劝和引导。
花寂尽力把青紫的印记藏在衣袖里,但是脸上被抓伤的血痕藏不住,她用偷来的钱堆成鸵鸟藏自己的沙堆,尽力维护那薄如蝉翼、支离破碎的面子。
又是一年运动会。
运动会越来越有变质的倾向,成了茶话会,
只要不参加什么比赛,坐在台上的谁不是背着一书包的各种零食吃来吃去。
没有零食的人确实会尴尬。
以花寂自己所夸下海口的程度而言,岂能允许她在运动会上一分钱都没?
彼时各地都开满了小超市,花寂特别向往里面的高级零食。
在运动会开始之前,别人是开心的期盼;
花寂则是辗转着筹谋找个机会偷到钱。
如她所愿,她偷到了。
她有很多吃的,这些吃的都必须一次性吃掉不能带回去,因此她还显得特别大方。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捅的大窟窿,闯的大篓子,这滔天大祸见光了。
已经不知道偷了多少次,肉眼可见的损失惨重。
花寂爸爸真的想把她打死算了。
这毒打,极度惨烈。
mā mā 一边伤心落泪,为了那些被偷走的钱,为了自己节衣缩食的苦,为了女儿败坏的思想品德。
爸爸把所有的仇恨都化作气力,他打累了,还气不过,就拖着花寂去卫生间把花寂的头按在水里。
他恨,恨自己一生老实巴交不曾害人靠苦力赚钱而今还是穷困潦倒。
年轻时候他也曾满腔热血,战友说要借钱,他毫不犹豫借了,换来的是战友无影无踪。
下岗失去工作,钱来得极其不易,换掉了拉人的车,四处求人借才买了一辆小货车。可是钱不太够,货车买小了,货多的客人看不上他的车,货少的客人不需要他的车,没有生意的每一天都是亏。最折磨的是,即便今天有生意,明天呢,后天呢?神经永远紧绷为生计担忧。
这样的家庭,出了个不要脸偷钱的,还是个女孩,小时候偷金,长大了还不得偷人?
今天若不是遇上了葛泰生,他还不知道花寂变成这样了,现在必须让她冷静冷静。
花寂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她迫不得已吖。
被打的时候,灵魂好像飘荡在空中,注视着自己那可怜的肉体。
她的灵魂很无助,她孤独得想:
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欲望,有想法,我也不想偷,可是我和谁说呢?说了你们就会给吗?你们怎么会知道,除了成绩与外,学校也有小群体,学校也是微社会,学校也有人情世故社交往来。
你们怎么能要求我独往独来,我也有自己的朋友,我不是毫无情感的大怪物。
小学毕业,别人都有同学录,就我没有。现在别人送我东西,我也会想回送;别人请我吃的零食,我也想请别人吃。
运动会上,大家都有吃的,你们怎么能要求我一个人干巴巴得当个可怜虫,你们只想要我捧着书本看,可我还是班长,要维持纪律,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只是不想当那个特殊的一个,当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一家三口各有悲苦。
当花寂的灵魂回到躯体的时候,花寂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回。
这场打,持续了好几天。
这么大的经济损失,远不是动一场手就可以解决的。
花寂爸爸一度对花寂十分厌烦。
毫无耐心的花寂爸爸只要想起来,那胸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就会喷薄而出,一个耳光扇过去能打的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叫苦连天。
这样的互相折磨彻底消耗掉了花寂和爸爸的fù_nǚ 亲情。
而后花寂把自己从内疚中分离出来,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自己父亲和别人父亲最大的区别。
他是一个并不会倾听的人。
这个家就不是一个有商有量互相倾听的家。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成长花园里野蛮生长的花寂从来没有和自己的爸妈沟通过,她只是凑巧绽放得还挺好。
在这里没有人能心平气和地沟通,没有人有耐心尝试去思考或接纳对方的想法。
他们对彼此的呼声是听不见的。
因此,他们一直接受不了花寂偷钱这个行为。
正如他们接受不了花寂成绩不好。
可是他们也无法了解,更不愿意去了解,其实大部分同学私下里都是在找老师补课。
花寂一点一点掉下去,靠自己,她真的好难追上。
她不再偷窃了,她失去了原本就不属于她的虚荣,也失去了她在家里的地位。
她像一座贫瘠的孤岛。
孤零零的,在看不到的边的汪洋里,漂浮着,挣扎着,旁边围绕着海水,随便一朵浪花,都能把她吞没。